接《三人四爱（1）》
在第二天早晨回来的车上，我临窗而坐，耳边响着韩国的一曲《开往春川的火车》，窗外的雨使我想起了X。她曾在雨中笑，撑着伞，对着我笑，那么快乐，那么美。只是，亲爱的，我好落寞，你可知道我的心痛？
我便是这样的一种人，在一场狂欢之后会陷入无底的寂寞，仿佛葬送了所有的快乐。我会想一个人，遗憾那些快乐的时光总缺少她。因此，也便无所谓快乐，内心底处总是会酸痛。我想，我真的很想X，很想我要的女孩，就像夏在那一个深夜梦到他的汀一样，一样的心痛，一样的无助。我们都是两个孤独的孩子，在感情的十字路口卖火柴，点燃一个人的心，却冷却了十指……
不久，夏死了，因为车祸。
那个周末，他背起了书包，里面放着一本《卡先生和他的忧郁鸟》，一盒皇后乐队的CD以及两套换洗衣服。他说他要回家过周末，我懒得转头理他，只简单说了句，好，慢走。
两天过去了，周一他没来上课；周二，那个剪着平头，呆头呆脑的班主任说夏因为车祸死了，从此少了个同我们挤独木桥的人，然后干笑两声便静了下来。真的很静，没人说话，生命是一个休止符，哀默地在心中说再见，说来世见……
周三，夏的叔叔来宿舍清理遗物，我在一边帮忙。我发现凉席下有夏的五样东西，一盒老狼的唱片，一个“平安符”，一本日记本，还有冉冉的照片以及汀很久很久以前写给他的唯一一封信。
我私自将他们留了下来，压在我的凉席下。
从此，我的上铺空空只剩一块木板，没有过多的装饰和挂坠。三天前，三天后，就是隔世的天堂，他走得那么地静，不带走任何的忧伤。我没有为他流泪，只是感到痛，只是在某些夜里发现少了些什么，少了一个人光着膀子滑下来叫醒我同我聊天。
几天后，在忘闲桥上，我站在冉冉的面前，她已经哭得眼睛都肿了。她用头发遮住了脸上的忧伤，当她抬头来看我时，哭得更厉害。这是我看到的唯一一个为夏而哭泣的人。
我把汀的那封信留了下来，而当我将夏其他的遗物交给冉冉时，冉冉拿过手后看了看，就狠狠地砸在我身上，转过身，边哭边跑了。这个世界的人，每个人的背影都写满忧伤和痛楚。原来一直快乐而又善谈的冉冉也是如此般令人心碎。
不久后，C城就那样子下了一场七度的雨，有点冷意。那一年，我，19岁；夏，19岁，冉冉，也19岁。
十九岁的青春，是一场浩劫，是沦陷了的城池。
当冉冉从痛苦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已是高考报志愿的时候。她说她要报考北方的一所艺术学院，那里有音乐系，也有美术系。夏在以前说过要报这学校，叫冉冉跟着他去，冉冉没有答应。但在夏走后，冉冉却选择了那所艺校，有些时候，承诺是迟到的选择。
“那你呢？”冉冉问我，“你想去哪座城市读大学？”
“没有想过去哪座城市，只想去北方。即使北方去不了，也无所谓，只想学法律或传媒。”
“学法律？或者传媒？”
“嗯，还记不记得夏？他常常抱着吉他在街头唱歌，有人停下来聆听，有人鄙夷，但更多的是遇到城管。他们挥着警棍将夏赶得很远很远。夏一站又一站，不断地唱，就像一个流浪歌手……”
我接着说：“这个世界没有一本《流浪法》。我想当一名人大委员长，让每一位流浪天涯的人得到法律神圣的庇护，让每一座城市的每一根柱子下都有着多情的流浪歌手在弹唱岁月流转，让每一条道路都挂着几米的漫画，写满伤感而又怀旧的诗行，让我们的国度到处充满浪漫和温馨……
“还有，我要当一名导演，用影像记录走过的路和爱过的女孩，记录X的一切。我站在忘闲桥上，久久地，久久地盼望着X的身影。我要让她看到我一脸的委屈和虔诚，让那些镜头拍下C城的雨，C城的人和一中的木棉，拍下那棵芒果树以及我手心的温度，还有女孩在黎明里快乐地飞跑，就像樱花在低舞。我很痛苦，所有的快乐，所有的追求，还有信仰就在十九岁的C城萌生，它主宰我的情感。16mm的胶卷里，流淌着青涩岁月的伤感与明媚，就像日本名导岩井俊儿的April Story，就像台湾侯孝贤的《恋恋风尘》，一路向北，抵达远方的忧伤。
冉冉愣愣地听着，不再像以前那样骂我花痴与神经，只是说：“你总是有不现实的追求。其实，你也没把握一切都能实现，但你有勇气为之付出，而我们却是畏畏缩缩，遗失了太多，却也保护了自己。这个世界，受伤的人很多，你也是其中的一个，可是，你的伤痛却给你留下了美丽的回忆。而我们却不知伤在哪里？我没有勇气再去做梦，生命薄如蝉翼，一梦醒来已是隔世，已是天寒地冻。我多么地怀念，那些日子，三个人，没有伤害，一起走过笑过……”
那一天很冷，五月的天空又一次下雨，水流过冉冉的脚丫。她穿着那双hello kity的浅蓝色拖鞋，夏送的，她一直没穿，直到夏死后，才拿了出来，还在右鞋的边上系了一条黄丝带，凭吊死去的回忆，或者说，祝福那些脱离人世的爱情。
之后，在高考前的那段日子，我常常梦到X。我梦到自己跑着去找她，她穿着白色校服站得很远很远，仿佛触手可及，但又似乎遥不可及。一连好多天，梦了好多次，每次都是在焦急中醒来，每次醒来都寂寞得像深秋的落叶，像一座城堡在倾倒……
高考的到来则是另一场浩劫，三天的考试决定你我的一生和不同的征途，决定一切的离别和泪水。
考完最后的一科，很多人都在收拾东西与行李，我们有一种冲动想将所有的课本、复习资料撕成纸从四楼飞下来，下一场厚厚的雪，以此作为青春散场的纪念，但终究还是没有。
我站在一中那个写着“共产党万岁”的颇具古典韵味和政治色彩的校门内，一次又一次地拨打着X宿舍里的电话。她少我一届，在我们高考期间，他们那一届放假。我想，这么晚，她应该返校了。可是，打了好多次，都没人接。
我希望她出来见我一面，我单纯地只想搂搂她，在这个青春散场、告别单纯的日子。可我依然无法实现，在远处，操场那里，升旗的地方，有个广播正响着一曲老得掉牙的Right Here Waiting。那是阿杜的声音，一个将情歌唱得很用力的歌手:
I hear the laughter/I taste the tears
But I can’t get near you now
Wherever you go/whatever you do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Whatever it takes/or how my heart breaks
I will be right here waiting for you
虽然很老很老的一首歌，却伤感得令我想掉泪，我好孤单，好想蹲下来抱抱自己。
在那一天，本来会有一个叫夏的男孩站在三生湖边抱着吉他为一个女孩唱一首《流浪歌手的情人》的，但是，没有。上帝不允许这样美丽的情节在C城的一中上映，所以，他剥夺了夏的生命。冉冉也因此无法幸福地听到那个为她而响起的旋律，他甚至不知道有那么一个男孩在他生命里的最后一个愿望便是为她唱歌，但他来不及唱，便已死去。青春作古，十九岁是一道伤痕，写着残酷，写着凄迷……
父亲和表叔来接我，当车缓缓地开出校门的时候，雨在下。
在我转过头去看看一中的校门时，我见到冉冉从远处跑来，她踩着水在雨中跑，手中拿着一个本子，用透明塑料带装着。她知道我就在车上，但我没有叫停车，车依然渐行渐远……
我将头靠在车窗上，车窗上雨水流连。我想着X，想着这个夏天的味道，好想好想哭……
一个月后，冉冉如愿以偿地考上北方的那所艺校，在B城。我则被S城S大的法律系所录取。夏则依然在天堂，唱着他爱唱的歌。
过了很久，我也才知道，在高考考完最后一科的那一天，X并没有返校，因为两天后学校要考英语2口语，他们的假一直延长到12号。
上了大学的我，喜欢一个人躲进那个叫Meeting Point的咖啡屋看书；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在S大的校道上行走，看夜晚那些灯光。
那些灯光，使我想起那些面孔，美丽而又疲惫的面孔。
一天，在公寓面前的信箱里收到一个邮包，里面有一封信和一个本子，来自B城的，来自冉冉。她说----
圣：
我在这边过得很好，多么幸福的生活。
这所大学不大，但很精致，那些建筑物就像卡通世界里的低矮楼房。这仿佛是一个童话王国，或者说，仿佛走进了几米的漫画世界。
我用笔认真地画下它们，我的大学，我多么地喜欢它。
我常常可以在夜间听到很美妙的琴声，它们从远处飘来，从音乐系的寓所里。
在那个石台阶上，还常常有个留着很长很长头发的男生在吹口琴。他使我想起了夏，我想，如果是夏，他也一定会在那里给我弹吉他。那我也一定会画下他，画他多么憔悴的容颜。
不知道你又过得怎样呢？是不是还没日没夜地想着你那个X？她又过得怎样呢?还给她写信吗?
我现在会不停地想一些人，想他们单纯的幸福；我用我的画笔写日记，你不知道，这是多么幸福的事哦。昨晚，我和我的一群同学去看露天演唱会。我们看到一个男生，肩膀上骑着一个女孩，那个女生在上面拿着荧光棒很快乐地挥舞，而那个男生在下面默默无闻，满头是汗。他多么地认真，将女孩举得高高的，从八点一直到十点演唱会结束。
我用笔画下了他们，画下他们幸福的生活，在下面标明时间，写了一段小小的诗。
我常常会想起C城，想起一中。那个小城的那些感动，是无论如何，我也忘不了的。我总觉得C城有一种很舒服的味道，就像“上好佳”果糖一样，青苹果味，淡淡的，涩涩的，记载着属于我们每个人的青涩岁月。
多么地怀念，那些日子，和你，和夏，三个人，晶莹剔透的幸福。我们玩拍手掌，玩“三人四足”，如果能一直走下去，我一定会闭著眼，跟你们一起走，走到海岸线的尽头……
再也找不到那种感觉，它们遗失在19岁的岸上，就像夏走了一样，走得那样的安静。
很久很久以前，我觉得我不曾会和他在一起，我只是觉得我们只有共同的幸福，仅此而已。他死的那一刻，他给我来电，可是，我没有将手机放在身上，没有早一步，也没有晚一步，我错过了那个电话，那他生命里最后的一个电话。
他想着我，在他临走的时候还想着我……可我错过了，我一直没有告诉你，直到今天，才有勇气说出来。我系着黄丝带，“又”字型的黄丝带，系很久了，但我依然愧疚。想起他的时候，会流泪。那无底的思念缠着我，我会告诉我自己，他应该过得比在尘世里幸福……
在高考结束的那一天，我想给你一本我的画册，上面画着我们三个人的幸福生活，在海边，在风口处，在阳光底下，在19岁的尾巴上；还有夏那最后的笑容，他在回家的公车上转过身来向我微笑着挥手说再见……可是，那天，你的车开得太快，雨也很大，来不及给你。
很多个来不及，很多个错过，每一个都使我很伤感……
好久没听夏唱歌了，他在天堂还唱歌吗？
他是否还会一边唱，一边看着我们？
圣，祝你幸福，祝你得到你所要得到的爱情。夏会保佑我们的，他曾经敲着我的鼻尖，说你和我便是他所有的快乐和幸福。
再见了，圣，bless you！
冉冉
我打开邮包里冉冉寄过来的那本画册，一页又一页，所有的生活就像一集连环画，小小的人头，小小的幸福，还有那纸上的微笑留下不曾老去的感动。
没有完美的结局，人与人，会在千万人之间走散，留下擦肩的感动，和安静的回忆……
2006.闰七夕
